通向钱包的捷径必定为心路，它解释了为什么成功的产品都要打动消费者。因此，卓越的企业远超越高质量的产品。它们注重营造消费的体验。不过，建立产品流水线容易，建设体验能力难。后者要求较高的艺术修养，生产型企业一般也缺少集体的艺术造诣。

2004年，我第一次访问华为，很快被它的严谨秩序所折服。百草园中，一队队刚入职的新员工排着整齐的队伍，迈入培训中心接受“倒模子”式的学习。接待我的员工一丝不苟地按照背诵下来的“话素”讲解华为的产品。每到一个新参观地点，接应的人准时等在那儿，按照事先打印的时间程序，接棒、执行、交棒。松散和懈怠，这些概念早就在“倒模子”阶段被删除了。

可是，当我被问起对华为最深刻的印象，我总是回答：一个了不起的企业，但不是一个伟大的企业。

对外行而言，直观判断的来源常常莫可名状。例如，整个培训中心，我没有看到一幅画。我敬重任何审慎的艺术观，选择和展示本身就传播着艺术性格和修养。“没有”比“有”更能暗示华为的组织能力信号：它还只是一家产品企业，尚未呈现“拨动心弦”的能力。

十年后，2014年的5月29日，我站在行政区A3楼前面，由衷地感慨：华为正成为一个伟大的企业。好像回应十年前的评论，在我面前，华为不是挂了一幅画，而是把我置身于莫奈的“吉维尼花园”。左边远处浅蓝的好似那著名的“日本桥”，近前，虽然没有莫奈花园中盛开的黄色金盏花和蓝色的鸢尾，却茂密生长着中国南方肥美的水草，并夹杂着鲜艳的红花。湖畔餐厅边的A1行政楼就好像处于莫奈画室的位置，面朝池塘，满目生长繁茂的绿意。没有诗情画意，无以成就伟大的企业。

湖畔的画境只是序曲。到了华为展厅，我便看到真正的“华为莫奈”。从近四分之一世纪前的通讯设备技术开始，现在的华为已经发展到“云-管-端”的全系统技术。过去，它成功于营销技术功能；现在，它必须擅长推广新价值的“商业意识形态”，一套能够想象和实现新价值梦想的周全技术和自洽信仰系统。在推广新生活方式和工作模式的同时，它创造出对自己技术的需求。例如，智能起居的新视野改变着人们的家居生活习惯，创造出新的家庭安保、电器物联、远程办公和娱乐的广阔需要。华为对5G　技术下的社会生活和商业生产的展望完全是一幅幅能够拨动心弦的印象画。

绘画是艺术，欣赏它却离不开技术。上月一同观赏上海莫奈画展时，同济大学艺术教授吴刚传授给我两种欣赏方法。它们恰好可以运用到对华为艺术能力的分析上。

“眯着眼，才能看到大关系，才有匠心独具的构图”。华为的“2012实验室”充分显示这家电信企业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慎独”策略思维。假如现在的华为业务被完全摧毁，什么样的潜在能力可以帮助华为浴火重生？实验室展示的娱乐技术和绿色技术背后是未来情境分析，是面对灭绝性打击时的诺亚方舟。

“大画当小画来绘制，小画当大画来构思”。为安排我这么一个教书匠的访问，公关部的李程来回多次询问访问要求和目的，坚持要派车到酒店接送。刚下龙岗区坂田出口，司机已经电话通知基地。当我们到达时，柳丽玲已经做好安排，恰时接待。“端到端”的流畅服务，这本是极其抽象的价值建议。现在，从酒店一端到公司另一端，无缝衔接的接待让外行自然理解专业的切口，并深有感触。这就是“小画”（接待一个教书匠）当“大画”（演绎核心价值）来构想。

在展示大厅，我还看到“大画”是如何当“小画”来绘制的。展示厅一气呵成，演绎“云-管-端”三大类技术和产品。留心一下，你能看到地面上的黄色小斑点。有戏剧舞台经验的人会立即明白，那些斑点标示着演员“走台”时的站位点，显示角色舞台上的最佳位置。华为把参观和演示当作一场百老汇的演出，力求精致、准确、生动地表达产品背后的价值内涵。那些标示点犹如印象派的点振画法，点滴微色彩，跳动出光与影的主调。

十年后，我一定再访华为。伟大的企业不仅要有艺术涵养，还要有政治能力。现在，作为全球三大电信企业之一，华为75%的收入来自海外市场。一个没有上市的华为已经无法躲避特殊的“公共性”和“政治性”。在国际贸易日益政治化的新形势下，华为如何应对国际政治的冬天？这将是我的下一个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