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网络安全审查制度，让IBM、Oracle、EMC、微软等科技巨头，开始重新担心起中国市场。

近日，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宣布，为了维护国家网络安全、保障中国用户合法利益，关系国家安全和公共利益的系统使用的重要技术产品和服务，应通过网络安全审查。同时，外媒报道中国已经下令国有企业禁用麦肯锡、波士顿等外企的咨询服务。

与此相应，政府采购领域也发生了某种转向：中国政府采购网发布通知，要求所有采购的计算机设备不允许安装Win8系统。在信息安全和网络安全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后，IOE们在中国市场开始遇到了重大挑战。而一旁以浪潮、宝德为代表的国内服务器厂商，早已在暗中蚕食抢夺外企们留下的巨大市场空白。

◆ 落潮：IBM中国区的下坡路

6月3日，IBM中国区某区域主管陈磊(化名)快步走出了青岛远洋大厦，刚刚办好离职手续的他，长出了一口气——在IBM位于青岛总部的办公室中，一波波离职潮已悄然而兴，包括管理咨询、系统集成、硬件服务器等部门在内的员工都开始纷纷辞职，仅在上个月便有80人集体跳槽至竞争对手浪潮集团。

如同陈磊身后这栋早已被挂牌出售的大楼一样，IBM中国似乎很难续写往日的辉煌。自从去年斯诺登曝出“棱镜门”丑闻后，网络安全和信息安全迅速上升到国家层面，国内去IOE呼声不断。

来自政治和市场的多重压力，使得IBM中国区的市场一落千丈，让陈磊深有体验的是，以往熟悉的政府、制造业客户，开始变得很难打交道。

“今年几乎没有开张过。”陈磊告诉《IT时报》记者，从2013年7月份开始，包括硬件服务器、软件集成和咨询服务在内，来自政府和重点行业的采购量开始大幅度缩水，就连他所从事的管理咨询类软服务，也很难找到客户项目。像以前IBM在中国制造业的重点客户，中石油、中石化等企业，也很少再引入IBM的服务。

这一切主要源于去IOE和禁用外企咨询的大环境。来自银行、政府的多位熟人告诉陈磊，内部早已有明确的书面文件下达，规定涉及到国家重点的安全领域产业，一律不允许采购国外厂商的硬件设备、软件、咨询类服务。唯一的例外是，如果当事单位能够证明国外设备是必须拥有，对安全没有影响，而且在国内没有同类产品的前提下，方能采购使用。

IBM在第一季度交出的成绩单相当难看：在截至2014年3月31日的这一财季，IBM第一季度营收为225亿美元，比去年同期的234亿美元下滑3.9%；净利润为23.84亿美元，比去年同期的30.32亿美元下滑21.4%。而来自市场研究公司Gartner的数据显示，2014年第一季度，IBM、HP和戴尔市场份额从2013年同期的49%降至38%，其中IBM X服务器的降幅高达25%。

外忧之外，还有内患。自从将整个X86服务器部门出售给联想之后，IBM中国区硬件部门的员工便面临两个选择：并岗至联想，或者是拿N+3.5裁员补偿金走人。这便引发了大规模的离职，陈磊身边从事技术、研发、销售工作的硬件部门同事，开始纷纷跳槽另谋出路。

虽然IBM一直在强调朝服务型企业转型，但近年来在中国的软服务市场进展并不顺利，陈磊所在的以GBS(管理咨询)和GTS(IT咨询)为代表的软件部门，也感受到了来自公司和市场的双重压力。

在陈磊看来，软件业务推进不力一方面源于行业萧条，“企业在快速扩张和发展期，才需要管理咨询类服务，以往IBM多为一些国有大型制造业客户服务，但近两年整个制造行业不景气，客户变少的同时对价格也愈发敏感。IBM成本要比同行高出2-3倍，但客户并不认可这部分品牌溢价，软件服务很难落地。”另一方面，公司推出的新政策也成为某种掣肘：只有被认为是一定可以落地的项目才能操作，否则不给予内部费用结算。

“生意基本上没法做，山东办公室几乎都走光了。”陈磊的口气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让他感到些许骄傲的是，在天津、山东两个大区的GBS管理咨询部门中，他是最后一个离职的。同时，他坚信老东家能够挺过这轮市场颓势——在IBM中国区的客户中，国有大型企业占整体的1/3，外企和民营企业占到2/3。“少了1/3的政企客户，对业务收入的影响很大，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 涨潮：国内厂家抢人抢市场

国外厂商市场落潮的同时，宝德、浪潮、曙光这样的国产服务器厂商，开始准备全盘接手IOE们留下的空白市场。

去年9月，在工信部的指导下，国产主机系统产业联盟成立，这也是国内首个面向关键应用领域的IT产业联盟，共有联盟成员16家，涵盖了浪潮、中标软件、金蝶、达梦、锐捷网络等中国主要的IT软硬件企业，初步形成了完整的国产主机产业链。

位于山东济南的浪潮集团，便是这个领域最积极的“拾荒者”，其最为外界熟知的便是去年启动的“I2I”计划，第一个I指IBM，第二个I指浪潮(Inspur)。浪潮针对IBM市场、IBM营销体系展开的全面渗透、切入、接管，涉及X86业务、主机系统、云计算大数据、高性能计算产品线，涵盖行业拓展、优渠开发、项目迁移、人员接纳等多项细分计划，其实质就是蚕食和抢夺IBM的渠道、人才等各方面市场，最终目的是从IBM手中抢下20%中国市场份额。

“原IBM中国系统科技部超过80名员工、流程外包部三分之二的员工已进入浪潮，同时我们在渠道上还吸纳了IBM某全国总代。”浪潮信息渠道总监兼云计算大数据产品总经理王峰语出惊人，他表示浪潮正在人才、渠道领域抢夺IBM的地盘，其中一个最有针对性的渠道政策，就是承诺“浪潮的渠道政策永远高于IBM原有渠道政策”。据他透露，目前浪潮已成功引入4家千万级MNC(跨国公司)重点分销商，并与750家IBM 金牌、银牌和CFT(合作伙伴)渠道签约。

从市场反应来看，这项计划实施得非常顺利。王峰表示，“I2I”计划已经初见成效，浪潮服务器已经在金融、电信、交通、电力等原国外厂商垄断的服务器市场实现了规模化应用，并且获得了对百度、阿里、奇虎等互联网企业的大规模定单。

与此同时，市场研究公司Gartner给出的一个乐观的数据是，2014年第一季度，在中国服务器市场，本土厂商份额大幅增长，浪潮服务器出货量80929台，市场份额19%，位居中国第一、全球市场第五，同比增长288%，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的厂商。

对IBM的中国市场虎视眈眈的，还有来自深圳的服务器厂家宝德集团。宝德云计算中心总经理李跃对《IT时报》记者表示，今年以来军工等传统重点行业对网络安全、信息安全的要求进一步提高，这使得以往IBM的政府采购份额开始锐减，而宝德集团第一季度军工、政企等大型客户的订单量翻了2-3倍。

“像涉及到军工保密、平安城市等需要监控的重点行业，政府采购时就要求做到完全自主可控，比如说完全采用国产设备，运行在上面的集成软件做到透明开源。这种来自国家的扶持政策，给了国产服务器厂家和软件厂商很大空间。”李跃表示。

◆ 尴尬：去IOE不易

一个需要面对的事实是，虽然国内厂商在积极抢夺IBM、Oracle的政府采购市场，但在整体软硬件的性能和可靠性方面，还和这些国际一流厂商存在着不小差距，短期内很难赶上。

“银行在核心系统上只能选择IBM服务器。”Netis公司CEO杨光辉非常直接地说道，他此前曾为招行、银联、光大银行开发整套服务性能管理系统，在他看来，IOE已经紧紧地同国内金融业绑在了一起。招商银行、工商银行等国有商业银行使用的传统IOE架构，由集中式架构和商用闭源软件系统组成，即核心程序运行在1-2台大型服务器上，但所使用操作系统、数据库等基础软件都是由IOE提供。

在银行业，一直流传一个“无损运维”的说法，即核心系统的稳定性是最大前提，一旦服务器发生宕机等事故超过30分钟，就必须要上报至银监会，在此压力下银行出于稳定性考虑，会直接选择购买IOE的服务器和系统集成在内的一整套服务，即便价格昂贵。“国内还未出现能媲美IOE服务的供应商，像部分国有银行只能花2亿元买一组IBM的大型机和整套软件服务。”杨光辉表示。

也有许多银行想摆脱IOE捆绑，在积极探索全面国产化的道路，但收效并不理想。中国农业银行IT部门某负责人表示，农行自2009年便开始立项，计划将IBM小型机+数据库+Oracle中间件这样的传统结构，转移到X86国产服务器上，计划在7年内全面迁移完毕。但这一计划仅限于在地方分行后台应用，至今总行中心依旧使用的是IBM大型机和数据库的系统。

“在一些非核心的外围、特色业务中，分行可以用部分X86服务器来跑，但要将总行系统全面去IOE，换成浪潮、曙光等国货，谁敢拍板？”该人士反问道。

而另一个尴尬的地方在于，即便是国产厂商的小型机、X86服务器性能足堪媲美IBM，但整体的迁移工作仍然是个巨量工程。“像银行和其它一些金融企业都用了近十年的IOE服务，里面有着海量的运营、支付数据，国产化迁移的过程并不会十分顺利。同时大多数银行IT部门都是在IOE的基础上开发、使用软件，国产化替换意味着从头去做适配和开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虽然在军工行业取得了巨大销量，但李跃对金融行业仍持谨慎态度。

◆ 转舵：政府采购导向改变

有趣的是，随着对信息安全要求的进一步提高，政府采购策略也开始转向，也由以往采购硬件服务器设备，配以自主搭建运维体系，逐渐开放到整体外包的国产化，而国产厂商也嗅到了这个先机，在积极学习IBM的转型策略，由单纯的硬件厂商转变成为服务商。

让李跃印象最深的，是国家财政部在营改增过程中，整体IT服务设施策略的变化。这套系统涉及各个地税、国税部门，如果按照传统策略，是从厂家采购服务器硬件设施后，再自行搭建整体的IT运维系统，向运营商购买带宽流量等资源。但这次却统一外包给中国联通，由运营商去负责采购服务器、搭建整体软件平台，然后财政部再去租用这套平台。这个过程中，政企客户省去了中间环节，直接采购一体化的服务。

“政府直接购买服务成了主流趋势，这意味着国内传统的服务器厂家必须转型，在自主研发方面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成本，直接提供硬件服务和系统集成的一体化服务。”李跃表示。

但对作为重点采购单位的国有企业而言，选用这种国产背景的咨询方案，是一件冒险的事情。

一位运营商信息化人士告诉记者，在整个管理咨询的软服务领域，国内做咨询方案的公司并不多，而且在行业领域内的认知度并不高，这意味着高风险。“企业在招投标过程中，大多数还是采用IBM、Dell、惠普的解决方案，一方面是这些企业的认证资质多，比较容易进入招投标过程，另一方面这些知名企业背后的资源丰富，整体项目的抗风险能力高。”

看样子，尽管对网络安全的强调，带来了IOE与国内厂商此消彼长的蝴蝶效应，但这种效应仍存在某种变数。